Saturday, October 14, 2017

80年前的老照片:撒拉族新娘

在我的面前摆放着两张有关撒拉族新娘的照片,它们是我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中收藏的美国传教士毕敬士先生的有关“中国伊斯兰教影集”中寻觅得来的。毕敬士是美国圣公会传教士,于1927年偕妻子伊丽莎白一起来中国传教,他俩在中国一直呆了近20年。由于毕敬士的使命是负责在中国穆斯林地区将穆斯林改信为基督教徒的工作,因此,他两次到中国西北地区考察并向中国穆斯林散发或出售印有阿拉伯文的基督教宣教小册子,同时进行调查了解。传教和调查的结果是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和资料。1933年,在他第一次去西北的调查中,毕敬士本人陪伴着他的岳父塞谬尔·兹威默博士,一位曾经在中东地区伊斯兰国家中传教许多年的传教士,到过青海,访问过撒拉人集中居住的循化地区。他们在循化街子工那里大概遇见了另一位美国传教士卡特·霍顿(Carter Holton,中文名字叫海映光)先生。霍顿在街子工附近地区居住了较长一段时间,因而留下了相当数量的有关撒拉族人民的生活、文化、宗教活动等照片。所以,,在毕敬士的影集中有关撒拉族的照片有部分是霍顿照的。我对毕敬士捐赠给哈佛大学的私人影集中总共近一千张的照片作了粗略统计,大概至少有40多张以撒拉族为题材的相片。这几十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在1932年至1933年期间。由于毕敬士与霍顿的友谊及非常密切的私人关系缘故,根据我分析,在传教士返回美国以后,霍顿把这些有关撒拉族的照片的一部分赠送给了毕敬士,这就是为什么在毕敬士的影集中收留了霍顿拍摄的有关撒拉族照片的原因了。
第一张照片是街子工附近的一位即将赴新郎家的新娘近照。它是霍顿拍的。照片的时间标的是1932年2月。新娘戴着面纱,站在正房和厢房交界的角落。从相片来看,新娘穿着颜色鲜艳的大襟绸长袍,下身穿长裤,脚穿绣花鞋。这种绣花鞋比较特殊,做工精细。鞋面、鞋帮都绣有花卉图案,鞋尖翘起,成一钩形,并缀以丝穗。鞋底分厚薄两种,厚的约1寸,皆用细绳线密纳,式样美观,穿起来舒适,走起路来也很平稳轻巧。有人认为这样的绣花鞋明显地保留了中亚年青女子的风格,但亦有人则认为它是汉族姑娘穿的“钩钩鞋”,不是撒拉族所固有的式样。估计后一种观点更站得住脚。另外,这位撒拉族新娘在出嫁前打扮得真漂亮,她戴着两个戒指,手腕上有玉的手镯,胸前戴着银子打就的同心结或胸饰,下面缀着几个大的银铃似的坠子。这个较大的同心结是由银链条穿就的。此外,新娘一般还佩带着耳环,她的帽子上还装饰着不少银花和银顶针等饰物。
根据毕敬士为照片写的但由霍顿口述的英文说明来看,这位新娘在离开娘家前到她的各位亲戚及朋友家告别,同时收受他们向她贺喜而馈赠的一定数额的现金或礼物。在这样的场合里,新娘都要戴着面纱,一直到她到达新郎家后,经过一定的仪式由新娘家舅舅的儿子用筷子揭去,这叫“揭脸罩” 礼。这张照片是新娘来到了街子工附近霍顿居住的院落里,走上正房前的台阶,站在屋檐下向霍顿夫妇行问安的鞠躬礼之后照的。当然,按照惯例,霍顿夫妇在她鞠完躬后给了新娘“喜钱”的。可见,霍顿一家在村落里与撒拉族村民关系非常好,以至于当地的撒拉人将他们一家人看作是“自己人”一样对待,连新娘出嫁前夕也来向他们告别。
从照片里还可以看到,70多年前的撒拉人已经受了不少汉文化的影响。霍顿住的房子应该说是从村里的撒拉朋友那里租的,因此可以反映出当时撒拉族人民居情况。照片里的窗檩和门框等木建筑构造及木格图案与汉文化民居建筑及造型很接近。此外,在门和墙上还贴着“福”和“寿”这样的字幅。笔者在各地的穆斯林居住区中调查时,偶尔也见过保存下来的客厅中堂悬挂的书法卷轴,比如“福”、“寿”、“禄”、“虎”等,但汉字中都是阿拉伯经文,反映了中阿文化合壁的光彩。
另一张照片是两个撒拉族姑娘正面站着。她俩的穿戴与第一张照片的新娘相差不大,衣服鲜艳漂亮,穿着翘尖的绣花鞋,戴着不少用银子打造的胸饰、坠子、项链、耳环和头饰等,只是未戴面纱。结婚对撒拉族人的一生来说,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件,要准备好长时间,并花费许多钱财。当我把这张照片给北京的撒拉族朋友看时,他们立即评论说,这是新娘出嫁前的状态,她身旁站的是陪娘。陪娘一般是新娘的好朋友,或新娘家亲戚中的女青年,必须未婚。如同汉族习俗一样,陪娘的作用是在婚礼的整个过程中陪伴新娘,一直送她到新人的洞房。因为,撒拉人的婚礼是非常隆重的,有一整套仪式,比如,“撒谷”、“放水炮”、“挤门”、“开板箱”、“交鞋”、“骆驼舞”等。为迎娶新娘,路途上的“敬新茶”风俗更为隆重。出嫁那天,迎娶新娘途经各个村庄时,这些村庄里曾与新娘同村而已出嫁的妇女们,要端出熬好的茯茶,碗里放有红枣,盛情招待新娘及送亲者,表示对新娘的热情迎送。陪娘一方面要给新娘做伴,让她不至于孤独,另一方面则想法为新娘解难,或在这些仪式中给新娘以鼓励,让她有对付这些场景的自信心。当然,在婚礼中少不了一些必须经历的有伊斯兰教内容的仪式,比如请阿訇念“尼卡哈”(阿拉伯语,《古兰经》中有关婚姻的章节,写“衣扎布”(阿拉伯语,证婚书)和证婚等。
在撒拉人居住的周围地区,撒拉姑娘被称为“艳姑”,这是因为她们继承了中亚女子玉一样洁白的皮肤,身材欣长而丰满婀娜,加之眼睛清澈明亮更使人感到一种吸引力。1947年李得贤先生在《西北通讯》的《关于撒拉回》一文中比较详尽地谈到了“艳姑”一词。如今,“艳姑”已经早就融入撒拉族的语言,它是“新嫁娘”的意思。她们一般心灵手巧、善良朴实;不但面貌艳丽,就是心灵也十分美丽。在家务上,她们是好手,在女红上也是首屈一指。“艳姑”(新娘)的必修课之一是刺绣。她们把绣枕头、绣袜底、绣鞋帮、绣围裙、绣荷包和绣兜肚当成少女时代的功课。在男女结亲的日子里,新娘会将自己的绣品赠送新郎作为信物。最后,撒拉新娘能够吹奏一种叫做口弦的乐器。口弦是世界上最小的乐器,它含在嘴里,只有四个音,却能表达细腻丰富的感情。但口弦并不用来演奏——因为那是新娘在洞房里向新郎倾诉衷肠的一种方式。

但愿霍顿先生照的但由毕敬士先生保存的这两张关于撒拉族新娘的照片能够解读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婚礼仪式的全部内容。但它们从侧面上也反映了各种不同文化互相交融和影响的综合主义现象。像撒拉族这样的在历史上从中亚迁徙进中国的少数民族如何与周围各兄弟民族,特别是汉民族和睦相处以及互相学习、交流,并在生活习惯上互相影响和渗透的和平历程在这两张照片里充分地得到了显现。

作者王建平,原文载《中国民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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