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2, 2017

南京刘智墓及金鼎的《重修刘介廉先生墓碑铭》

2005年1月起,我应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的邀请进行了几个月的客座研究项目的访问学习。在著名儒学大师杜维明教授的指导下,我不仅顺利地完成了关于伊斯兰教和儒教的比较研究并递交了英文论文,同时还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搜索西方传教士在中国穆斯林地区调查和收集的历史资料。在检索“中国内地传教会”的美国传教士克劳德·毕敬士先生(Claude L. Pickens, Jr. 1900-1985)捐赠的1千幅照片中,我发现了几帧十分珍贵的有关南京中华门外回民义地中的刘智墓的老照片。
这几幅在南京城外拍摄的刘智墓的照片是在毕敬士收藏的三本影集中找到的。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出资将原来的底片胶卷(135型)放大后再扫描并经数值化处理后翻拍。现在的照片变得异常清晰。这些照片大概对有关部门研究刘智墓的修建历史及重新复原刘智墓的建筑形式具有参考价值,也是对于中国伊斯兰教史上的先贤人物的研究具有佐证的作用。
根据宛耀宾和杨克礼先生主编的《中国伊斯兰百科全书》和其他工具书的词条介绍,刘智(约1655-1745)是中国清代著名伊斯兰学者,字介廉,自号一斋,教众尊称为刘筛海(阿拉伯语,宗教长老)。江苏南京人。回族。其父刘三杰(字汉英)系著名伊斯兰教经师。幼承家学,诵习《古兰经》,15岁起研读儒家经籍,曾受马伯良(字中卿)先生的指导。后师从袁汝琦、李永寿等一代著名阿訇,研习阿拉伯文、波斯文的伊斯兰教经典;他还阅读佛教、道教经书及西方文化书刊,并深研伊斯兰教义理。后北上京师,南游苏杭及鲁豫等伊斯兰教传播地区,寻师访友,切磋学术,搜求经书资料。晚年回到南京隐居城西清凉山扫叶楼,埋头译著,致力于阐扬伊斯兰教学术文化。刘智是中国近代伊斯兰教学术的集大成者。他的著述主要有《天方性理》、《天方典礼》、《天方至圣实录》。其中《天方典礼》在清代曾被收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存目中。他还著或译有《五功释义》、《真境昭微》、《五更月》、《天方三字经》、《天方字母解义》、《天方三字幼义》等通俗读物行世。
在杨为仁先生写的《刘智墓》词条中,作者介绍道:刘智于1745年逝世后,葬于南京中华门外花神庙街茅家巷穆斯林公墓。墓园坐东朝西,门前有石柱一对,上镌“刘介廉之墓”。墓园几经修葺,保存尚好。门内甬道有华表一对,上端有石碑连接,上刻“典型在望”。墓基呈南北向,初为黄土堆聚,后为砖砌水泥封饰墓,长28米,宽8米。墓前有石碑1方,上镌“先贤介廉刘公之墓”,系清末净觉寺掌教刘德坤所立。碑旁有巨树1株,茂柯掩护墓上。墓后有弧形大照壁1座,中央上刻“清代伊斯兰教学者刘智之墓”。照壁两端各镶石碑1方:左碑刻有桂林白润苍所书“学贯天人”;右碑刻有甘肃马元章、马元超所书“道学先觉”。右外侧刻有金鼎写的《重修刘介廉先生墓碑铭》;左外侧系南京市伊斯兰教协会于1982年所立碑石,刻有《重修刘智墓记》一文。同年江苏省人民政府将此墓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看来杨先生在对刘智墓的总体介绍中遗漏了相对墓正面而立的中国式砖结构牌楼一座的情况,这大概是上世纪30年代以后,这座纪念性的牌楼被拆或被毁,因而鲜为人知。这恰巧是毕敬士先生拍摄的刘智墓老照片能够补正我们现代学者学术研究所收集的历史资料不完全的缺点。此外,毕敬士先生珍藏的这些照片中有净觉寺掌教刘德坤阿訇所立的墓前石碑碑文的具体内容写照。根据对照片的辨读,碑文全文是这样的:
同治庚午九年杏月京江仝人重修
光绪丁未三十三年正月 重修
先贤(横眉——笔者注)介廉刘公之墓(大字,正楷——笔者注)
净觉寺后学刘德坤拜撰
可见刘智的墓在历史上修过多次,其中最重要的两次是同治庚午九年(1870年)和光绪丁未三十三年(1907年)。前一次的重修是由金陵城即今天南京市的教胞组织的。后一次的重修就是由净觉寺掌教刘德坤阿訇主持并在全国各地广泛集资而兴师动工完成。那一次的修缮增加了照壁两端镶嵌的两方石碑,桂林的回教人士白润苍和甘肃的哲赫林耶派的首领马元章、马元超肯定捐赠了钱并应邀书写了两方的碑文。到了民国时期,刘智墓也为南京的穆斯林出资修缮过,因为民国二年(1912年)后任南京回教联合会会长的金鼎就在刘智墓重修完工时写了《重修刘介廉先生墓碑铭》。金鼎(?-1922),字峙生,江苏南京人。他早年入仕途,宦游四方。1908年以湖北补用道被选为镇江东亚清真教育总会会长。后归隐。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他与其他穆斯林贤达比如马德甫等先生呈请组织回民联合会,但未获批准。他就任南京回教联合会会长后一直为伊斯兰教和回族的事业奔波。民国初期刘智墓的重修得力于他的组织工作。要不在20多年后,毕敬士先生所拍照片反映的刘智墓的状况不会如此整齐和净洁,看上去依然庄严肃穆。此外,金鼎的《重修刘介廉先生墓碑铭》被收录于宣统二年(1910)出版的《上海清真寺成立董事会汇志》一书中。为什么该碑文在上海刊刻,说来还有因由。根据上海清真寺(即福佑路清真寺)总董事马廷树(其妹妹是回族抗日名将左宝贵的儿媳妇)先生记载,刘智的裔孙刘德坤当时任南京著名清真寺净觉寺的掌教。他风闻上海要出版清真寺董事会志时,特地赶来上海,要求志书收入刘智的碑文。下面是马廷树先生的记述:
吾教先贤刘介廉先生,明道阐理,译著经书,厥功甚伟,诚百世之传人也。后辈莫不群相敬仰。现在金陵净觉寺掌教刘君德坤,即介廉先生之裔孙,因闻廷树等刊印《上海清真寺董事会志》,特请将其先祖介廉公墓碑铭附刊志中,冀垂久远。虽请嘱稍迟,会志已经刊就,然先贤遗铭理应设法附入,俾广流传而免湮没。所有介廉先生平生,苦志厉行诸原委,已经廷树等详加採择,敬撰记文,刊刻卷内,以资考镜,兹不赘述。谨志。
这里收录的金鼎撰《重修刘介廉先生墓碑铭》在个别文字上与翁长森、蒋国榜所辑的《金陵丛书》中的金鼎撰《刘介廉先生墓碑》稍微有出入。余振贵和雷晓静主编的《中国回族金石录》收录的碑文是根据《金陵丛书》辑录的。
在毕敬士先生拍摄的这张刘智墓碑的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墓碑的状况,墓碑上镌刻的“先贤——介廉刘公之墓”两行大字字体系正楷,原有的墨迹雄浑、饱满,笔锋苍劲有力,非常有气势,可以看出,南京净觉寺掌教刘德坤阿訇既有高超的经文知识,又有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功底。他真正地继承了其先辈老人家刘智的知识传统。像刘智及其后裔刘德坤先生这样经汉两通的宗教学者在回族社会历史上真有不少,他们为伊斯兰文化的发展以及经儒文化沟通方面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中还藏有一册前述的《上海清真寺成立董事会汇志》,其中有一篇赞颂刘智先生翻译伊斯兰教经典的事迹。现特抄录如下,以飨读者(笔者作了标点和断句。
《刘介廉公广译经书赞记》
古今大贤豪杰,成就伟业宏谟。大而立德、立功,次而著书、立说,或寰区焜耀,青史高标,或乡党驰名,口碑讴颂。千载之下,犹令士夫学子,钦崇硕望,景仰高风,以为不可企及。赞叹歌咏,无有已时,不朽令名,昭如日月,斯诚贤者之大幸,抑亦中外所同情。当其躬负斯任也,出以精心,运以毅力,经营策画,索隐钩深,历艰险而不畏难,战寒暑而弗少懈,苦心孤诣,坚意锐求,不达目的,不止其间。劳筋骨,饿体肤,受讥评,忍心志,勤劬无人过问,辛苦惟有自知。盖经几许周折,而始得此不磨不灭之声誉。鸣呼!岂易言哉!自沪寺董事会成立后,廷树等间尝查考教中经籍,有为先贤译著者多种,道理深奥,玩味无穷。及读《至圣实录》,而后叹刘介廉公信之笃,翻译之功,足使吾辈起敬起佩于不置。谨薰沐操觚而为之记曰:
“刘介廉公,上元人家,世夙习天方学,父有文行。”
公稚年即有聪敏奇特之目,束发受书,饫闻庭训。弱冠后始而寝馈儒书、经史,继而诵习天方经文,兼阅释道两藏,旁及西书典籍,靡不穷思竭虑,潛心探索,会通其旨。著书明道,刊行《典理》、《性理》诸种,并译著 《至圣实录》,汇三归一,指示道教源流,入室升堂,追溯本原至理。其自幼及壮,躬行笃践。垂四十余年,一意孤行已志,阐发天方之学,以冀吾教大明华土。然而未敢自信,辄负笈涉历齐、鲁、燕、赵,复由湘、楚入秦,南下吴越,至会稽,凭吊禹迹,留意徵文考字,访求宿学,得阅天禄阁藏书。抵天童大嵩观海而还。雍正庚子,又赴东鲁谒孔陵,归而译著 《至圣录》。因欲访求同志,躬赴寿、亳、陈留,道出朱仙镇,始获赛氏家藏《至圣录》西经原本,至是骊珠独得,道学益精进无量。晚年居秣陵,闭户深思,穷日探讨,其译著 《至圣录》方得大成。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萃数十年之心力,经三五次之易稿,始得此完全美满之作。
公真奇杰人也。廷树等溯仰前贤,钦佩哲学,谨辑其生平荦荦大端而纪之,俾知吾教有此手振坠绪、昌明教理、笃行卓识之大贤,既为吾教之光荣,并资后人之考镜,是所厚幸焉!
后学马廷树、金彭庚、哈麟谨记。

我认为,毕敬士于1934年至1935年期间在南京郊外照的这几张刘智墓的老照片真切地反映了当时刘智墓的状况以及这位中国伊斯兰教史上的伟大哲人和经师在他那个时代以及后来的两百多年中在中国穆斯林群众和宗教界、知识界人士中所占据的崇高地位及为人敬仰怀念的程度。

本文作者:王建平教授,原文刊载于《中国穆斯林》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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