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张题材好的老照片可以是一部活历史。此话一点不虚。因为照相机镜头拍摄下的实物和场景在相当程度上记录了当时的真实社会活动和人情风物，比口传故事和碑记更有直感性、亲近性和可靠性，因此它可以作为历史的活见证。随着我国许多少数民族大踏步地进入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造运动，他们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许多生活习惯和风俗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观。那么如何研究他们过去的历史和文化？如何拯救他们的文化遗产？这对那些没有书写文字的少数民族来说，要保存或再现他们的历史确实是一个很严峻的课题。由此可见，老照片在这个方面可以填补这个空白，弥补一些不足之处。这样说来，上世纪西方传教士和探险家在我国边疆地区少数民族中进行传教活动和考察工作时拍摄的照片和写下的日记、文章、信件和著作就成了我们今天对这些民族进行历史学、宗教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等领域研究的非常难得的资料和文献记录了。
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收藏的美国传教士毕敬士先生的有关“中国伊斯兰教影集”中有一张关于中国循化地区“积石”（jishi）的地方（今天循化城附近的积石镇）的撒拉族婚礼前陈列嫁妆的照片，今天端看一下，确实是饶有兴趣的。
这张照片是另一位传教士卡特·霍顿于1932年2月在循化撒拉族居住地区传教时，他住处的邻居正好张罗结婚的前夕情况。霍顿抓住这一机会，在自家的屋顶上摄下了邻居陈列嫁妆的相片。他的邻居是一家撒拉族。家中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观看新娘的嫁妆和新郎家送的彩礼。原照黑白色，尺寸7乘10·5，经哈佛大学翻拍处理后，放大后的效果非常好。画面非常清晰，质感很强。画面描绘了新娘家将新娘出嫁前准备好的所有彩礼放在庭院中铺有毡毯的长凳上。从相片上可以看到，新娘的嫁妆包括箱柜、被褥、布料、衣服、许多双鞋子、各种生活日用品、亲戚朋友送的礼物等，放满了一地。新娘的家人和亲戚们正等着新郎家迎亲的队伍把新娘接走和把嫁妆搬走。这张照片似乎反映了婚礼前的前奏曲，虽然似乎很平静，但它预示着高潮不久来临。
如果不熟悉撒拉族风俗习惯的人会很自然地问：“为什么嫁妆中有这么多双鞋子？”“是否新娘将日后新郎和自己要穿的鞋都准备好了？”“为什么摆了这么多布料？”……
在没有看撒拉族文化的书以前，我也有这样的问题。但拜读了韩建业先生写的《撒拉族语言文化论》的书之后，我的疑问一下子迎刃而解。在该书的下卷《文化笔谈·民俗风情》部分中，韩先生介绍道：“按照撒拉族的习惯，姑娘出嫁时，要给男家所有人各送一双鞋，对叔伯至亲还要加送绣花袜子一双，特别要给公婆另送绣花枕头一对，这一相传不衰的习俗，使撒拉族姑娘，一般长到十四五岁时就不能出门下地，专门待在家中学绣花做茶饭，因而也成了撒拉族妇女喜爱刺绣艺术的根由。她们在枕头两边，男女袜底、袜后跟和女鞋的两帮，精绣各种图案和花卉。在年轻小伙子所勒的‘围肚’上，刺上栩栩如生的百花异鸟。成亲之日，要‘开箱’摆出姑娘的针线活，让众人观看，评其刺绣技巧的高低。”这因为，“男方在选择配偶时，除注意女方的容貌、年龄及经济地位外，姑娘做饭绣花的手艺如何，仍是一个重要的条件。”如此看来，新娘嫁妆中的许多双鞋不是为自己和新郎准备的，而是送给男家所有人的。霍顿先生拍摄的这张照片显示这家新娘的嫁妆里有很多很多双鞋子，这表明，新郎家是个大家族，人丁非常兴旺。这委实让新娘在婚礼前费了好多精力，纳了这么多双鞋子。
那么，为什么在嫁妆中有许多布料或衣料呢？韩先生的书中转引《循化志·卷七》的材料解释道：撒拉族把彩礼称为“玛勒”（这词肯定受阿拉伯语的影响，因为阿拉伯语称财产为mali；阿拉伯人征服中亚后，把这个词带入了突厥人的语言文化中——笔者注）。临娶前，男家要送女家“红梭布一副、绿梭布一对、蓝布褂料一匹、蓝布裙料一匹、桃红布主袄料一匹；富者，被面料布二匹，被里料白布二丈”。可见，这些布料和衣料是新郎家在婚礼前送给新娘家作为“彩礼”的，待到结婚典礼那天，新娘家把这些彩礼作为女儿的嫁妆回送到男家的。这就是为什么在撒拉族婚礼时摆列的嫁妆中有这么多的布料和衣料，以及被褥等其他衣物了。这张照片生动地显示了：结婚在撒拉族人民的生活中是一件非常重大和慎重的事件，男女双方家要做很多的准备，它的消费支出不同一般。从陈列的嫁妆中，我们可以领悟出，婚姻不仅是新郎和新娘两家的社会纽带的联结，而且是社会旁系支脉的扩张和延伸，是社会文化的交流，是人品、道德教养和经济水平的检验。通过婚姻，少数民族的族群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族群纽带更加紧密地结合，民族意识和宗教感情也得到了升华和提炼。我们通过照片画面的静态场景，可以捉摸到文化人类学的一些基本和浅显的理念。
还有，霍顿的照片展示了撒拉族的民居住宅情况。我们可以看到撒拉族的房屋都是用土夯实和垒起的，庭院较宽敞。此外，房屋是平顶的，这与中亚的民居住宅有点相似，但与周围的汉民族和其他民族则差异很大。从撒拉族的民居建筑结构和风格来看，他们口传的“从撒马尔罕迁徙来中国”的历史应该是非常靠得住的。此外，撒拉族男子穿的长袍或称作“恰绊”的长衫，也与中亚一带的人的衣饰所相仿。他们戴的帽子也各种各样。有的帽子典型是中亚人戴的帽子；有的则与附近居住的回族的帽子相似；还有的人戴的是与周围的游牧民族的帽子很像。再有，他们在结婚中向新郎和新娘头上撒喜果和喜钱的习俗和礼仪也与中亚突厥民族和受波斯文化影响的民族非常接近。最后，照片中的人基本上是男子，除了几个女孩以外，基本看不到成年妇女。可见，受中亚伊斯兰教文化的影响，妇女一般避开生人，或者深居闺房。这些民俗习惯以及这张照片反映的婚礼前的陈列嫁妆应该都是历史的佐证，是我们研究撒拉族历史和文化的不可与缺的材料。
作者王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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