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提要:本文从文明史的角度对伊斯兰教与科学的关系进行了分析和阐述。它在物理学、天文学、化学、医学、农业科学和建筑学等方面揭示了伊斯兰教文明对科学的贡献;在人文和社会科学方面,比如哲学、史学、文学和其他社会学科等,伊斯兰教文明也为人类作出了很大贡献。最后的结论是:宗教与科学的关系是互补的关系。在过去,它们难以分离;在现在,它们还是相互依存。
关键词:伊斯兰教,科学,文明。
作者:王建平,1953年生,上海市人,宗教学博士,伊斯兰教专业方向,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哲学系教授,中国传统思想研究所研究员,硕博研究生导师。
Title: Islam and Sciences
Abstract: This paper analyzes and display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slam and scienc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in
civilization history. It explores the contribution of Islamic civilization to
sciences in the fields of physical science, astronomy, chemistry, medical
science, agricultural science and architecture; In the fields of humanity and
social sciences, for example, philosophy, historiography, literature and others,
Islamic civilization has also contributed greatly to the mankind. The final
conclusion is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eligion and science is mutual
supplemented. In the past they were hardly separated, at present they are still
co-existence for each other.
Key Words: Islam, sciences,
Civilization.
Author: Wang Jianping, Doctor of Religious
studies, a specialist in Islamic studies, professor and supervisor of MA and
Ph.D programs in the Dept. of Philosophy, College of Philosophy,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enior Research Fellow of Institute of the Traditional Thinking in
<st1:country-region w:st="on">China</st1:country-region>.
在我开讲这个专题以前,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有关如何看待或定义宗教的小故事。我是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主任杜维明教授那里直接听到这个故事的。而杜教授则是从联合国的一位高级官员(当时的联合国副秘书长)那里亲耳所闻。印度尼西亚人民推翻了苏哈托的独裁统治后,选举了一位伊斯兰教学者即德高望重的瓦希德先生为总统。瓦希德是一位老人,眼睛视力很不好,所以,他在电视镜头中出现时总是由人搀扶着。当时应我国国家主席江泽民的邀请,瓦希德总统访问中国。双方的国家领导人举行正式会谈。瓦希德总统高兴地告诉江主席:新生的印度尼西亚已经在议会中正式通过法令,宣布华人信仰的儒教为宗教,取得与伊斯兰教一样同等的地位。这样,印度尼西亚的华人在历史上第一次可以自由的庆祝春节和华人文化传统中的其他节日并与印尼国家的主体群众——穆斯林在法律上处于平等的地位。而在这此前,印尼的华人一直是受歧视的,历史上发生过多次迫害华人、残杀华人、洗劫华人开的商店和工厂、焚烧华人住宅等血腥事件。我们国家的领导人在听到瓦希德总统叙述的这一将华人信奉的儒教传统提升为宗教的消息后,非但没有表示赞赏和感谢,反而花费了很长时间进行解释,说儒教不是宗教。于是,双方在会谈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瓦希德总统有些不愉快。[1]
那么,问题出在那里?原因可以有两个层面,一是儒学是否可以成为宗教,这在今天中国的学术界仍有争议;二是出在双方对宗教的理解和定义方面。印尼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在伊斯兰世界中是个大国,作为官方信仰的伊斯兰教在印尼国家的社会政治文化生活中具有指导的地位。和其他信仰国家一样,不管是基督教、犹太教、佛教和印度教国家,印尼社会把宗教看作是追求真理、崇尚真理和道德的指南、信条、座右铭,是向善的力量,是做人立本的基石,是诚信的保障,是伟大的精神财富,甚至于几乎把它等同于文化和文明体系。当然,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主体意识形态是信仰马克思主义,信仰辩证唯物主义,信仰无神论,所以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总是将宗教看作是落后、愚昧、迷信和反科学的。在文化大革命中或者在极“左”思潮横行的年代,宗教甚至被视为反动的、反革命的。用解释学的理论分析之,二者自然难以达到视界融和。还有,一直到现在,我们中的不少人仍然没有完全摆脱这样的思维方式,即宗教是负面的,因此,在上述的正式会谈中出现立场上的差距是很自然的。
如果按照后一种观点来谈伊斯兰教与科学这样的命题,那当然将两者视作是势不两立的矛盾体,是水火不相容的,是截然相反的。那么这样的命题的讨论将是另一场大批判。现在,我想就历史事实来说明伊斯兰教与科学的关系,希望消除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历史误区,恢复历史以真实。
如果你随便与一位穆斯林交谈,问他:伊斯兰教是否反对科学?他肯定回答说不是,相反,他告诉你:伊斯兰教的精神是倡导科学,《古兰经》中包含有许多科学知识和道理。如果我们研读一下《古兰经》,应该说穆斯林告诉我们的没错。《古兰经》确实提到了天体的运行、自然界的客观规律、物质的性质、生命的来源、卫生学和养生学方法、人们应有的道德准则和伦理观念等等。《古兰经》从来没有将理性和理智的门关闭,相反,伊斯兰教将《古兰经》的每一节称为“阿亚特”,[2]意思是迹象和象征,人们通过这些迹象和象征进行理性的思维和解释。因此,伊斯兰教应该说是崇尚科学、开启理性并为真理而实践的宗教。正因为在伊斯兰教的指导下,穆斯林在历史上和现实中创造了伟大的伊斯兰文明,科学和技术得到了高度和充分的发展。何况,伊斯兰教从没反对过科学,也从没迫害过科学家;反过来,科学也没有过针对伊斯兰教的大批判。历史事实确实如此。
历史上,伊斯兰世界的文明差不多与伟大的中华文明并驾齐驱而名列世界文明前茅。她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非常发达因而为人类文明作出了卓越贡献。由于伊斯兰世界处于欧亚非大陆的交接地带,她自然就成了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中继站,且本身以其特有的合成文化给世界文明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印记。我们现在的大学制度和教育体系应该来说也包含了历史上伊斯兰世界中的清真寺教育继承下来的科学文化成分,这些成分影响到了欧洲基督教的修道院,由此产生了现代大学和学院的雏形。伊斯兰世界保存的科学与文化的种子为后来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了生机和养料。
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即指南针、造纸术、印刷术、火药等就是在中世纪通过伊斯兰文明传入欧洲的。现代历史学家、美国学者希提教授指出:“在九至十二世纪之间,用阿拉伯语写成的著作,包括哲学、医学、历史、宗教、天文、地理等方面的各种著作,比较其他任何语言写成的还要多些。”[3]伊斯兰世界的数学家花拉子密,医学家格林、伊本·西那(阿维森纳),化学家贾比尔·伊本·哈扬(格贝尔)等人的科学著作在12世纪以后渐次地被译成拉丁文或欧洲其他文字。这些书籍大都被采用为大学的专科教材,有的应用时间长达500年之久,甚至到了18世纪,伊本·西那的某些作品仍然是大学生们读的课本。伊斯兰世界的这些知识成果滋育了未来西欧的几代人。恩格斯对此深刻地评论道:“阿拉伯人留传下十进位制、代数学的发端、现代的数学和炼金术;基督教的中世纪什么也没留下。”[4]
伊斯兰科学继承了多民族的科学传统,其中包括古代埃及、希腊、巴比伦、印度、波斯以及中国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成果。在自然科学方面,阿拉伯人把印度数码介绍给西方,欧洲人称之为“阿拉伯数字”。此后,这一数码以“阿拉伯”之名传遍世界而开创了现代数学。穆斯林数学家在欧几里得几何学基础上,发展了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他们还把几何学与代数学相结合,为解析几何的发展做出了基础性的贡献。穆斯林学者还创立了平面三角学和球面三角学。花拉子密的《积分与方程的计算》更是建立了真正意义上的代数学。
在物理学上,科学家拉齐发展了一种独立的关于时空理论的宇宙学。他还提出了一种特殊形式的原子论。比鲁尼对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很多基本假设如形式质料说等提出了批判,主张利用推理和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与实验来认识自然物理现象。伊斯兰照明学派的创立者苏哈拉瓦迪提出了“光的物理学”理论。此外,穆斯林学者在动力学、重量研究等领域的理论建树,曾对近代西方自然科学家如迦利略和牛顿的很多科学思想产生过影响。伊本·海赛姆在十世纪被誉为“光学之父”。他的《光学之书》对西方光学、特别是开普勒和牛顿的光学研究产生过影响。
穆斯林天文学家的贡献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他们创立了历法,编纂了历书和朝向方位指南;他们还发展了计算精度极高的天文学观测实践与理论并制订了天文表;为满足天文观测需要,他们创造发明了很多仪器装置,诸如星盘、象限仪、平纬仪、方位仪、天体仪、地球仪、观象仪和日晷等。阿巴斯王朝时期曾有三座天文台。天文学家法加尼写了《天文学入门》的著作。穆斯林天文学家对天体的研究是如此发达,以致于中国从北宋到明朝的政府在制订历法书时都不同程度地参照了他们的研究成果,甚至直接聘请穆斯林天文学家参加历法书的制订和编写。
欧洲的化学是起源于阿拉伯的炼金术。当然,阿拉伯的炼金术中也吸收了中国道家的炼丹方术的思想。贾比尔·伊本·哈扬是硫酸和硝酸的发现者。他对化学中的煅烧和还原过程作了科学的解释,改进了金属纯化、融化和晶化的方法,修正了亚里士多德关于金属构成的学说。他的不少炼金术的书被后来的欧洲化学家们封为经典。欧洲目前使用的不少化学词汇都来源于阿拉伯语。还有,拉齐对许多化学变化过程如蒸馏、煅烧、过滤等作过详细的描述。他是将酒精分离出来并用于医疗实践的第一人。
伊斯兰传统医学及其相关学科,如药物学、养生学、外科手术等,从希腊、埃及、波斯和印度的医学中吸收了丰富的养分,继而发展成门类齐全、历史悠久、影响广泛的传统医学体系。早在一千多年以前,伊斯兰世界就建立了不少医院。一些穆斯林医生的医术是如此高明,他们的名声蜚声世界,在医学实验与临床医学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伊本·西那被誉为一代“医圣”,他的《治疗之书》被翻译成许多国家的文字而广为发行。穆斯林的医学家还有许多著述,比如拉齐的《论天花和麻疹》、《医学大全》和塔巴里的《智慧的天园》等都受到了普遍的重视。穆斯林医生对内科、外科、眼科、儿科、产科、妇科、生殖生理学和解剖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当时,他们在肾结石和膀胱结石、摘除白内障的手术等治疗技术方面是有口皆碑的。《古兰经》中还有一些关于饮食习惯和食物禁忌的指示。比如,它教导穆斯林不要吃那些不洁的东西,不食自死的动物,不吃血及食用凶猛动物的肉食,不饮酒及食用危害人体健康的东西。它还提到了蜂蜜的药物功用。[5]伊斯兰教中关于饮食禁忌的内容对于穆斯林世界在历史上预防瘟疫和流行性疾病起过重要作用。甚至今天,穆斯林的饮食习惯和禁忌对于预防和避免像2003年发生“非典”这样的灾难都是有益的。
伊本·西那的巨著《医典》不仅涉及医学,而且还包括了自然观、地质学、矿物学和植物学的知识。贾希兹的《动物之书》被当时誉为动物学的经典。该书汇集了阿拉伯、波斯和希腊的动物学资料,研究了大约350种动物,并按它们的运动方式将其分为四大类。贾希兹还对动物心理学进行了研究。马苏迪的《黄金草原》是一部集宇宙学、历史学和地理学于一体的百科全书式著作,它成为以后数百年间的自然史和地理学著作的资料源泉。比鲁尼的《城市方位坐标的确定》可谓是数学定量地理学的杰作。他还是大地测量学的先驱。
在农业和水利建设方面,穆斯林通过嫁接等栽培技术来改良水果品种,并把许多农作物和经济作物比如棉花、甘蔗、咖啡和瓜果等品种以及各种农业生产技术介绍和传播到欧洲甚至美洲。穆斯林科学家还注重水利建设的计算和测量工作,并在西亚和北非等地区筑坝拦河、兴修水渠、掘井、造戽水车和挖运河。穆斯林特别研制了以风力、水力、畜力和人力为动力的戽水车。还有一种叫“坎那”的地下供水系统,用以解决干旱地区的供水问题。它是由成百上千个间隔一定距离的竖井构成,竖井下由地下水渠相连,一般长达数公里或数十公里以至上百公里。这种供水设施至今在波斯、阿富汗、中亚和中国新疆地区所沿用,可谓是伊斯兰水利建设的杰作。许多穆斯林学者根据物理学原理进行过简单机械原理的应用研究,研制发明了很多机械装置,如风车、水车等,为解决灌溉等很多实用技术做出了贡献。穆斯林的能工巧匠制造的机械装置,大多充分地利用大地的自然力和人力资源,有利于维持自然环境的生态平衡。
伊斯兰世界对人文学科的建树也不亚于她在自然科学方面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在哲学方面,有三位穆斯林的名字垂青于史,他们是:肯迪、法拉比和伊本·西那。其中法拉比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之大成并糅合了伊斯兰哲学的神秘主义要素。他还写了许多有关哲学和心理学的论文,并被世人称赞为仅次于亚里士多德的“第二大师”。伊本·鲁世德(阿维罗伊)的著作在13世纪几乎全部被译成了拉丁文或欧洲其他文字。他的理论“双重真理说”是欧洲启蒙思想之一。
在史学方面,最杰出者要推泰伯里。他的巨著《编年史》被公认为是编史著作的楷模。泰伯里为写此书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研究,甚至收集民间的口头传说,并向经事人作书面材料的核对工作。他为搜集资料还走访了各地。所以他为后世的史学家提供了许多精确的材料。另一个伟大的名字是亚库比,他写有《世界史摘要》。此外还有一些传记学家和游记作家,其中著名的有伊本·巴图泰,他的游记差不多与马可波罗齐名,两人的精彩游记都向世界报道了东方,特别是印度和中国的奇境异遇。
伊斯兰的文学也曾照耀过西半球。《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和许多优美的诗歌比如鲁米的《玛斯纳维》、加米的《诗歌集》、哈菲兹的诗都成为举世之作而成为伊斯兰世界的骄傲而永远流芳。另外,波斯的绘画,尤其是细密画让世人赞叹不已。还有,伊斯兰世界的陶器、挂毯和细腻的金属器皿和镶嵌工艺也被外界描绘为“不可比拟的美”。
在建筑艺术上,穆斯林的天才创造性可以从许多宏伟壮丽的清真寺以及有着巨大浑厚的穹顶的陵墓表现出来。前者有麦加和麦地那两圣寺以及耶路撒冷的阿克萨清真寺、埃及的艾资哈尔清真寺、西班牙的科尔多瓦清真寺、伊斯法罕清真寺、奥斯曼帝国的索非亚清真寺等,举不胜数。后者要数印度的泰姬陵、马什哈德的伊玛目里达陵墓等。它们都以雄浑的气势、平衡的格局和漂亮的规划而著称于世。
很可惜,举世灿烂的伊斯兰文明只是到了近代时期,在欧洲列强的殖民主义扩张侵略和炮火政策下才开始暗淡失色了。虽然,今天的穆斯林世界对他们今天的境遇感到痛心和惋惜,但他们仍然感到自豪的是,历史上光辉的伊斯兰文明曾推动过世界的前进,它对世界文明的贡献是永远无法估计的。
中国人民大学佛教与宗教学理论研究所所长方立天教授曾经援引过爱因斯坦的话:科学无宗教则盲,宗教无科学则跛。[6]依我的愚见,宗教与科学的关系是互补的关系。在过去,它们难以分离;在现在,它们还是相互依存。科学在不断地前进,宗教也在与时俱进,在不断地适应现代生活。从罗马天主教教廷为加利略、哥白尼、布鲁诺等平反,从现代神学愿意接受达尔文的进化论就可以知晓,宗教与科学并非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应该说,它们是对立的统一。
注:本文发表于《回族研究》,2011年第1期,第21-24页。
参考书目:
白图泰著,马金鹏译:《伊本·白图泰游记》,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
《古兰经》,马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金宜久主编:《伊斯兰教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
马苏第著,耿昇译:《黄金草原》,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
纳司尔著,王建平译:《伊斯兰》,台北:麦田出版社,2002年。
秦惠彬:《伊斯兰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
泰德·彼得斯、江丕盛、格蒙·本纳德:《桥:科学与宗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
希提著,马坚译:《阿拉伯通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
Bucaille, Maurice: The Bible, the Quran
and Science,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Alastrair D. Pannell and the
Author, printed in Tehran, <st1:country-region
w:st="on">Iran</st1:country-region>,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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